叫你三声敢答应吗

随意放文和心情

早起想起家中以前的狗,忍不住写两笔,也不知它现在还在不在人世。
她是个狗姑娘,听起来像骂人,但性别无误。名字俗气但好读,叫笨笨。
我第一次见笨笨是在我高中,高中住校,我爸周末来接我,一见面就神秘兮兮,说回家给你准备个惊喜。我不以为然,回到家中一进门,他说看那个纸箱子,我便探过头去一看,全身都被价实无欺的惊喜炸开了。一只毛茸茸的东西,白褐相间的,正闭着眼睛在纸箱子里打小呼,我伸出手去动动她,她也不醒,睡得特别香,如果是人,一定相当有福气。
我们给她取名叫笨笨,我不知道她的品种,猜测并不是什么名种,但家里人都不关心,因为她相当可爱。我放假回家时常喜爱抱它出门逛街,回头率是我此生从未有过的高,当然有赖于美貌的她。有小孩在母亲怀里哭,他妈妈就指着我怀里的笨笨道:“你看,狗狗!”小孩就睁大两只眼睛看,也忘记哭了,于是我和笨笨都非常骄傲。
随着年岁渐长,她的身姿也越来越趋圆形,如果是个姑娘就要哭哭啼啼要减肥,好在狗中评美大概如唐,兴盛以胖为美,于是笨笨似乎出落的越发标致起来。家附近有个滨河公园,我们晚上常出门去遛弯,当然会带着她,夜风徐徐,笨笨就在夜风里贴着地跑,她虽胖,跑的却非常快,仿佛一只白褐相间的球在滚,跑到我们所有人头里,这时只要叫她一声“笨笨!”她就立时停下来,回过头看,乌溜溜的眼睛打转,似乎在说“为什么你们跑得这么慢呀?是不是因为我比你们多了两条腿?”等我们走到她身边,她就又乌溜一下跑开了。后来我爸给她脖子上系了铃铛,于是这无声的滚动便变成了有声,铃铃铃铃铃铃,我在屋中看书,只要听见这零零声,便知道她偷偷摸摸过来了。
笨笨有一大礼客的爱好——解鞋带。我每每从学校回来,便看见她飞一般跑过来,抱住我嗷呜嗷呜得叫,如果蹲下一些身,她就要跳起来舔我的脸。如果那日我穿的是系带鞋,她在与我亲昵一番后,就去专心对付那鞋带,她是下了狠劲的,周身的毛与皮肉都立起来,发出真正野兽的吼声,作同科野兽狼的凶狠撕咬姿态,咬完以后就邀功地汪汪叫两声,晃着尾巴看我,情态娇憨可爱。
起初家里只有我和弟弟喜爱她,我爸因为平日事务繁忙,无暇顾及,我妈则抱怨我们虽喜却没作为,最终还是她来喂养。笨笨无负其名,教她上厕所,她从来不会,总毫不文雅的随地便溺。惹得打扫卫生的我妈心头恼怒,平时我放假回来和笨笨玩耍的时候,我妈也常坐在一边抱怨笨笨傻,每次都作势要打,可笨笨真是脑袋空空,连打她也要摇着短尾巴蹭上去,倒叫我妈下不去手。俗话说傻人有傻福,不知傻狗又是如何。
我因住校,时常错过不少她的重大新闻,诸如“这礼拜带她去四姨家看了她同胞姊妹,那小黑狗家里太宠啦,吃得好却比她瘦小两圈有余,竟然追咬得她满屋逃。”,“她晓得了挠肚皮的舒服,每次你爸一叫她,她便跑过来,翻身仰面,等着人给她搔,不痛快就不起来。”我也喜欢听这些,再去摸摸她的脑袋,感到真如带了个不省心的笨姑娘。
然而一日,我连学习一个月,从学校回来,却不见她飞跑来迎接我,问了妈妈才知上次我刚走,她被弟弟带出门玩耍,走在人行道上时被违规停车的汽车给撞了腿,汽车逃逸,我弟弟哭着把笨笨抱回来,于是看了兽医,在家静养。我妈妈本来面上不与她亲昵,可这两日也是尽心照顾她。
“她刚抱回来时放在窝里,动都动不了,我去给她拿水喝,她也不动,我一看那眼里好像还有泪哩!”我妈对我说,言语里确乎是心疼了。我也去看她,她躺在窝里,端过去水就喝,端过去食就吃,见到久别重逢的我,也就是艰难地抬起头来舔舔我的手,令人心酸难抑。
好在时间不长,也就是两三次返校学习与放假过去,笨笨就恢复了活泼。于是我再回来,又能见她摇头摆尾朝我冲过来,肉弹一般撞在我腿上,嗷嗷叫着去撕咬我的鞋带,作战成功后志得意满得向我邀功。我给她带她爱吃的鸡肝,她吃的也很快活。
然而一天,我爸来找我,说:“你姥姥家没有狗养,咱们把笨笨送过去吧。”
我愕然,我爸就分析送到姥姥家里的好,我们家楼层高,又是旧楼没有电梯,以后我又要上大学,弟弟上小学,笨笨日后没人照看,便溺也没人清理。我听的他说的句句在理,实在没办法,就说:“那送过去也好。”
就把她送走了,是我爸送的,用一个不透明的塑料袋把她装起来,戳了孔给她透气,这样她才不会记路跑回家。我说根本没必要,因为她太笨了,哪里会记得回家的路呢?
这个傻乎乎的小姑娘就被装在塑料袋里送走了,我那时已是高三,也就无暇再想起她。暑假去看她一两次,她必定是还认得我,乡里姥姥家里对她很好,又有独门小院,开大门就可以出去随便奔跑,姥爷喜欢吃肉,也常给她分来吃,她长得更胖了,我妈偷偷告诉我,她现在已怀孕了,过不久就有小狗崽看啦。
若是当作人来看,不过分别几个日月,那往日圆润的傻姑娘竟已为人母,这是多么的令人感慨!
她找到了好地方,我心下也对她没有了牵挂,自此又去大学,过了许久我才回家,家中已没有了来给我解鞋带的小小身影,但我也早已习惯了。
一日,我偶尔问起妈妈笨笨的事,她说姥爷快要搬到舅舅家去,就把笨笨送到那更偏远的山里舅爷家去。我心里就有不好的预感,但也安慰自己道同是乡里,差别不大。直到舅爷家中有女儿婚礼,我和妈妈同去庆贺,才知道了她的境况。
那次家中姨姑姐妹都同行,车装了几辆,亲戚虽很少相见,却热情待客,送来沙瓤甜西瓜解暑,一群人话起家长里短,说了许久,我才提起要看笨笨的事务来。
“就在厕所里。”我不知叫法的奶奶说,我就起身过去,打开狭小的厕所间门,看见洗脸槽下角落里卧着一堆脏污看不出颜色的东西。
我心里一沉,抬手把灯打开,辨认了许久看出它身上的褐毛斑块来,不敢认,鼻子却已经酸了。
“笨笨?”
我叫她,她动了动,抬起头来,那对乌溜溜的眼睛业已浑浊,她没有方向地看了看我,才半抬起身,来嗅我的鞋裤,嗅了许久,竖起瘦弱的尾巴晃了一下,又晃了一下,仿佛风中摇晃的残叶。
她还认得我。
我鼻子于是更酸,细细打量她,只见浑身毛发乱而纠缠,脏污不堪,她已是瘦骨嶙峋,往日那皮光水滑珠圆玉润的模样已不知哪里去了,唯有肚子鼓的像个皮球,我就知道她又怀上狗崽了。
我妈这时叫我,说我那位结婚的姐姐要成礼,众人都去,于是我只好忍住眼泪出门去,作欢欣模样。后来又是婚宴,席间一个也来我家和笨笨玩耍过的小姨说起笨笨,叹道可怜。
“她来这边以后就一直不停生小狗崽,生了又生,若是我家狗早就绝育了,这样太受罪。”
她叹气,我却想哭,我那活泼可爱的小姑娘竟然到了如此境地,她昔日跳脱愉快地撕扯我鞋带,在公园草地上奔跑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眼前了。她往日里百般憨巧,如今却落到这般可怜模样!狗一生十几年,死前半年仍可有壮年气力精神,可她不过几岁,就憔悴衰老如斯模样,仿佛明天便会阖眼离世一般。我悲从心起,又百般后悔,若当日我不答应家中人将她送走,不知今日又是什么模样?然而世事无常,有时人尚如蓬叶随风起跌,犬豚又何如呢?
酒席罢了,我们与主人家道谢离去,因司机有事,时间急迫,我便放弃去再看她一眼的心思。谁知突然妈妈指着窗外道:“那不是笨笨吗?”
我急急地开窗去看,只见她拖着笨重的肚子跟着亲戚们走了出来,一双衰老的眼四处打量,似乎在找我与我妈,我悲起难抑,恨不得下车把她抱走,可车已徐徐发动,我就探着头往后看她,亲戚们三三两两回房了,她依然在原地站着,打结的长毛被风吹起来,仿佛还在找我。
后来我又得知,笨笨那曾追咬她三圈的姊妹也怀孕了,因个头太小,难产而死,不由得更心绪万千,不知这两只狗哪个更幸运,哪个更不幸。
转眼已过去这么久,我不知她是否还活着,抑或继续一窝一窝地做着生育机器,只能聊以此文对我回忆里那个活泼可爱的胖胖狗姑娘做苍白无力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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